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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以前西藏文明若干问题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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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唐以前西藏文明若干问题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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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承认,要对新石器时代结束以后到松赞干布建立吐蕃王朝以前的西藏高原历史进行深入探讨,目前仍存在一定困难。困难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有关这一时期的文献史料不仅相对匮乏,而且还因大多带有较浓厚的传说色彩而具有不确定性;二是考古材料不足。所幸的是,近年来藏学界对吐蕃王朝以前西藏历史的研究取得了显著进步,先后发表了不少质量高的论文,因而为继续深入研究提供了良好的基础。本文无意对吐蕃王朝以前的历史作全面讨论,仅欲在现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就这时期西藏文明在演变和布局上的几个问题作一探讨,提出自己的看法,祈请学界同仁予以赐教。

一、从“小邦”时代到三大部落联盟的形成

通常,在论及新石器时代以后至吐蕃王朝以前西藏高原的历史时,人们往往习惯于从聂赤赞普降世做“三蕃六牦牛部”首领谈起,事实上,这是不全面的。从大量藏文古籍提供的证据来看,在新石器时代结束后,西藏高原的文明显然经历了一个相当漫长的从小邦时代逐渐到象雄、咕蕃、苏毗三大部落联盟形成的发展、演变过程。那么,这一过程是如何递变的呢?

我们知道,一般而言,新石器时代的繁荣期大体属于母系氏族时代,而父系族时代则大致与新石器时代晚期金属工具的出现相对应。西藏的金属时代,据童恩正先生推测,大致开始于公元前1000年左右,(1),但从最近拉萨曲贡遗址中已发现青铜器来看,西藏青铜工具出现的时代还应提前。值得注意的是,藏文典籍《五部遗教》、《四洲之源》和《贤者喜宴》等在叙述西藏“王政”统治前的“十个时代”或“七个时代”时都曾谈到金属器械的出现,这恰好与考古发现相吻合。也就是说,从那时起,西藏高原的一些地区已开始进入了父系族社会。(2)

关于西藏文明的源流,《汉藏史集》和《贤者喜宴》叙述了如下演变序列:首行先是猕猴变人,然后因谷物分配上产生不和而分成“四氏族”、“六氏族”及各具特征的“四种人”,接着便是玛桑九兄弟(ma sangs spun dgu)即《贤者喜宴》所说的“玛桑九族”统治。(3)“四氏族”、“六氏族”和“四种人”等等,可能是指母系氏族部落血缘团体,而“玛桑九兄弟”统治则有可能进入了男性统治的父系氏族时代。

在进入父系氏族时代后,西藏社会明显地出现了一个延续时间较长的“小邦”时代。《汉藏史集》即记载在“玛桑九兄弟”的统治之后,西藏出现了许多“小邦”,一开始有“二十五小邦”,后来又有“十二小邦”及零星的“四十小邦”(4)。《贤者喜宴》也记载最初有“十二小邦”,后来发展成“四十小邦”(5)。《敦煌吐蕃历史文书》在记载聂赤赞普以前的西藏社会时,也谈到“在此之前状况,当初分散的局面即如此说。古昔各地小邦王子及家臣如此应世而生。”(6)这些所谓“小邦”,实际上是一些分散的,互不统属的部落和氏族。从《贤者喜宴》和《敦煌吐蕃历史文书》所列的小邦来看,目前可考出地域的小邦大致有:象雄--在今天的阿里地区,据本教传说,其都城为琼隆银堡垒,即今天阿里扎达县境内的琼隆。藏--在娘若切卡地方,娘若即今天的年楚河流域。罗昂--在娘若香波地方,娘若同上。 森波--在岩波,即今天拉萨河以北的彭波,囊日伦赞时改名。吉--在吉若,可能在今天的拉萨河流域。贡--在贡地方,在今林芝地区境内。娘--在娘地方,即今林芝地区的尼洋河流域。达--在达地方,在今林芝地区境内。亚松--在松地方,即后来的苏毗,在今唐古拉山南北一带。

由上可见,小邦的分布范围很广,几乎遍及了西藏高原大部分地区。《贤者喜宴》还进一步记载了小邦情况:“这些小邦喜欢征战残杀,不分善恶是非,一旦获罪便投入监狱。四边之王(指汉地、印度、大食)时常侵害……,(小邦)战胜不了他们,以至吐蕃地方兵员日减。欲迁往别处,各小邦又不允许,于是只好不住平坦大地而去占据坚实山崖,饮食不济,饥渴难忍,吐蕃地方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7)从这段记载我们不难看出,所谓“小邦时代”,实际上即上原始社会末期各部落之部彼此弱肉强食,各自为扩大势力而频繁争战的军事民主时代。此外,还有两个现象值得注意,一是各小邦已出现了自己的“王”和“大臣”,《贤者喜宴》和《敦煌吐蕃历史文书》中的小邦表都列有十多个小邦的王臣名单;二是各小邦已出现了自己的“堡寨”,《敦煌吐蕃历史文书·小邦表》载:“在种小邦境内,遍布着一个个堡寨”。(8)这说,在小邦时代,各小邦不仅已出现了与大众“相分离的公共权力”(恩格斯语),而且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地域中心--堡寨。这些堡寨最初大约是用于战争目的,后来便发展成为都城一类的地域组织中心。我们知道,公共权力的确与血缘组织向地缘组织(即按地区来划分居民)过渡是文明时代区别于氏族社会的两大标志。从这个意义上说,西藏各地的小邦无疑已处于文明时代的边缘,有些小邦则可能已出现了国家政权的雏形。

西藏的小邦时代可能延续了相当长时间。假如我们以金属工具的出现作为西藏父系氏族阶段军事民主制时代的开端,那么,小邦时代则有可能延续了四、五百年时间,即大约从公元1000年以前到公元前五、六世纪。当然,不可否认,有些小邦存在的时间更长,一直延续到吐蕃“王政”统治建立以后。

在经历小邦时代各小邦之间的长期争战和兼并之后,至迟在公元四世纪,西藏高原范围内逐渐形成了三个势力较大部落联盟,它们分别是象雄(zhang ahung)、吐蕃(teu bod)、苏毗(sum pa)。这三大部落联盟显然是在不断征服和兼并各小邦的基础上逐渐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它们之中,形成年代最早、历史最古老的要算象雄。

(一)象雄部落联盟在小邦时代,据《贤者喜宴》和《敦煌吐蕃历史文书》所列当时比较著名的“十二小邦”中,就已经出现了象雄。这说明,象雄可能是以原“象雄小邦”为基础,在不断兼并和征服周边其它小邦之后而发展起来的一个部落联盟,同时,象雄也无疑是继小邦时代之后而在西藏高原出现的一个时间最早、统治地域辽阔、势力强大的游牧部落联盟。象雄最初的地域,据藏族苯教学者朵桑坦贝见参(skal bzangbstanpvi rgyal mtshan)所著《世界地理概说》记载分为三部,即今天阿里、拉达克等地方为内象雄;卫藏等地为中象雄;多康等地为外象雄。虽然古象雄王室的势力是否曾扩展到这样广阔的地域目前还缺乏证据,但象雄的范围最初包括今天西藏大部分地区则大体是可信的。也就是说,象雄的势力范围最初可能包括了后来吐蕃部落的一些地区,但在吐蕃部落兴起后,这些地区遂为吐蕃所统治,使象雄的疆域随之缩小。故《世界地理概说》载中象雄“东面和蕃(bod)接壤,有时也受蕃的管辖。”加之后来苏毗部落崛起,切断了象雄王室与东部象雄(多康地区)的联系,这样,后来的象雄就主要只限于今天阿里和克什米尔了。汉文史书称象雄为羊同,《册府元龟》载:“大羊同国东接吐蕃,西接小羊同,北直于阗,东西千余里,胜兵八、九万”(9),这里反映的显然是吐蕃部落兴起后的象雄疆域情况。从“大量的象雄语存在于现在的拉达克、库纳瓦里以及旧时西藏西部地区”(10)来看,也与吐蕃部落兴起后的象雄疆域大体吻合。

不过,必须指出的是,象雄并非是严格意义上的国家,尤其是早期的象雄,大约只是一个较大和较松散的部落联盟。《五部遗教》称“一切象雄部落”,说明它是由众多的部落组成。《玛旁湖的历史》(mtshoma pham gyilo rgyus)也记载,当时除象雄王室外,还有“象雄十八王”,并对每个王及其部落首府都有详细记载。象雄王辛绕(gzhen rad)的弟子唐玛俄杰(gahen ghang ma vod rgyal)曾做过十八王之一的赤怀拉杰(khir wer la vji)的古辛(sku gshen相当于护身医。)可见,这十八王代表了彼此不相统属的十八个部落,但它们都臣服于象雄王室,这十八王后来可能陆续被象雄王室统一,因为史书中以后未再出现这十八王王位承袭的记载。

据本教传说,象雄的都城为琼隆银城,即今天阿里扎达县境内的琼隆。很明显,在吐蕃和苏毗两大部落联盟崛起以前,古老的象雄曾一度拥有以西藏北部和西部为中心的非常辽阔的疆域,并产生过极高文明。它不仅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字--象雄文,而且还成为西藏传统土著宗教--苯教的发源地。因此,象雄可能说是自小邦时代之后西藏高原产生的最早的文明中心。毫无疑问,象雄所产生的高度文明,尤其是它的宗教与文化对后来的吐蕃和苏毗两大部落联盟都产生了极深刻的影响。(二)雅隆吐蕃部落联盟

雅隆部落通常又称“吐蕃”或“吐蕃部落”,是继象雄之后在雅隆地区(藏南谷地)形成的—个部落联盟。早在雅隆部落以前,雅隆地区巳存在六个小部落。《敷煌吐蕃历史文书·赞普世系表》说“天神自天空降世,在天空降神之处上面,有天父六君之子,三兄三弟,连同赤顿祉之子即为聂赤赞普。”接着又说聂赤赞普降世来做“吐蕃六牦牛部”的“王”。《第穆萨摩崖刻石》也说:“天神六兄弟之子聂赤赞普来主人间”(11)。这里的“天父六君”、“天神六兄弟”和“吐蕃牦牛六部”,显明都是指六部落而言。这六部落最初可能各自为政,无统一的首领(王),至聂赤赞普时,六部落产生了联盟的需要。《贤者喜宴》记载,聂赤赞普降世时,六族曾共同去迎接,这标志着六部落从此联合为一个整体。原来的“吐蕃六牦牛部”便成了“父王(聂赤赞普)的六族属民。”这样,聂赤赞普即成为雅隆吐蕃部落联盟第一代赞普,号“鹘提悉补野”,时间大约是公元前350年。

聂赤赞普成为雅隆部落首领后,进一步扩大领地,“将努王(shubs rje)所有小邦收为属民(12),并建雍布拉岗堡,同时还大力引进和提倡苯教,在雅隆地区建造了第一座本教寺院--雍仲拉孜寺(gyung drung lha rtsei gsas mar)。聂赤赞普之子木赤赞普也笃信苯教,曾从象雄请来木卡布木布(dmu kha spo mi spo)到蕃地传教,他自己也苦修吉邦桑巴(spyi spungs gsang ba)并获得殊胜成就。至第七代止贡赞普时,苯教在雅隆获得了很大发展。赞替身边的苯教徒拉本(bla bon相当于经师)、古辛等人逐渐控制了相当大的权力,引起止贡赞普的恐惧,决心灭苯。他下令说:“在这块土地上,容不下我的王权和你的苯权,把苯教徒全部驱逐出去”(13),南夸诺布认为,止贡赞普灭苯的主要原因是慑于吐蕃的苯教徒及作为其后台的象维王室的威胁(14),可见,当时象雄是雅隆部落北方的一个强劲对手。

此后不久,止贡赞普被其手下属民杀害,雅隆部落陷入内乱。经过十余年的斗争,止贡赞普的儿子恰赤赞普(布带贡夹spu de gung rgyal)重新恢复了对雅隆部落的统治。此后,经过漫长的发展,雅隆部落逐渐强大。《敦煌吐蕃历史文书》说:“古昔各地小邦王子及其家臣如此应世而生,为众人之主宰,掌一大地面之首领,王者威猛,臣相贤明,谋略深沉者相互剿灭,并入治下收为编氓。最终以,鹘提悉补野之位势莫敌最为崇高……”(15)这反映了雅隆部落联盟不断征服周边诸部落的发展过程。至第31代赞普达日年色(stag ri gnyan gzigs)时,雅隆部落无论在经济上和军事上都获得了极大的发展,遂成为以雅隆河谷为中心的一个强大部落联盟。

(三)苏毗部落联盟苏毗位于雅隆部落以北,即唐古拉山南北一带。早在小邦时代的“十二小邦”中,已有“亚松”小邦,即后来的苏毗。但在公元前四世纪以前,苏毗曾长期受象雄统治。大约在公元前四世纪,苏毗作为西藏高原早期诸部中的一支,始出现于历史舞台。据《红史》、《贤考喜宴》记载,雅隆聂赤赞普时,曾令蔡木田吉木嘉(vtshe mi bthev gyi dmu rgyal)征服了苏毗派本教师阿雍嘉瓦(sum pavi bon po a yongs rgyal ba),并占领了苏毗的部分领土。

苏毗的宗教文化同样受到象雄的强烈影响。据苯教经典《集经》(mdo vdus)记载,最早将苯教传到苏毗的是苯教前宏期“世界六庄严”之一的苏毗人苟呼里巴勒(sum pu hu li spar legs)。继他之后,木邦赛当(mu spungs gsal tang)、阿瓦东(a ba ltong)、木夏(mu phga),卫噶(dbu dkar)等苏毗人皆热心致力于在苏毗传播和发展苯教,使苏毗成为当时除象雄之外的苯教又一大中心。据《嘉言宝藏》载,当时雅隆悉补野部苯教的若干经典就是经苏毗而介绍过去的。(16)可见,当时苏毗的文化要比雅隆部落相对发达。

苏毗最初的地域中心是在襄曲河流域(即今青海玉树及川西北一带) (17),后逐渐向几曲河(即拉萨河)流域发展。至公元六世纪,以今拉萨北面彭波(vphan po)为中心的苏毗王赤邦苏将居于今拉萨河下游一带的达甲吾乘其内讧征服(18),自此,苏毗空前统一,成为雅鲁藏布江北岸以今彭波地区为统治中心的一支强大的部落联盟。此时,苏毗的地域大约是东与今四川西部和昌都地区相接,北值灾厥,西南境可能在玛旁错与象雄相接,南方以雅鲁藏布江同雅隆悉补野部为界。(19)也就是说,至迟在公无六世纪时,西藏高原唐古拉山脉南北草原地带的苏毗和位于雅鲁藏布江以南山南河谷地带的雅隆吐蕃及位于阿里、拉达克地区的象雄这三大部落联盟已形成三足鼎立、一争高下的局面。不过,这种局面显然是在小邦时代以后经过漫长的发展、演变过程而逐步形成的。

注释:(1)童恩正《西藏考古综述》、《文物》1985年9期。(2)参见褚俊杰《试论吐蕃从部落制向国家制的过渡》、《西藏研究》1987年3期。(3)(5)(7)(12)(37)(38) (39)见黄颢《<贤者喜宴>摘译》《西藏民院学报》1980年4期。(4)陈庆莫译《汉藏史集》、西藏人民出版社,1986年,P81。(6)(8)(15)(18)王尧、陈践译注《敦煌吐蕃历史文书》1980年版。(9)(20)《册府元龟》卷958《外臣部·国邑一》。(10)卡尔梅《苯教历史及教义概述》(向红茄、陈庆英译),中央民院藏族研究所编《藏族研究译文集》第一集,P47。(11)王尧编《吐蕃金石录》,文物出版让,1982年版,P101。(13)扎西尖参《嘉言库》(藏文)木刻版,P125。(14)南夸诺布《和藏族青年们商榷璎珞篇》(藏文)影印本P62。(16)(30)(34)杨正刚《苏毗初探(续)》,《中国藏学》1989年4期。(17)(19)场正刚《苏毗初探(一)》、《中国藏学》1989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