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院检察官闭学式演讲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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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察院检察官闭学式演讲稿

林承杰

论欺凌

一

各位老师、同学，大家下午好，我是大家的老朋友，来自福州市人民检察院公诉一处的检察官林承杰。掐指一算，今年已经是我连续第五年出席福州三中的闭学式了。我们国家早些年有个传统，五周年搞一次阅兵，十周年搞一次大阅兵，可见逢五逢十总会有不一样的花样。所以今年我也想搞点事情。现在，请大家找一张纸，再拿一根笔，我给大家五秒钟的时间，在纸上画个东西。画个什么东西呢？画你的梦想的形状——好了，各位画好了吗？你想想你的梦想是什么形状的，把它画上去就好了。纸先别丢掉，一会儿我们还有用。

亚里士多缺德曾经说，什么是代沟？代沟代沟，三年一代，五年一沟。按照这个说法算的话，我和五年前的自己也已经有了代沟。五年前的我，曾经梦想过自己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当时我跟自己说：我的梦想，是等我二十八岁的时候，能够实现一个小目标，赚他个一个亿！五年之后，我重新检讨自己的梦想，发现才我的梦想实现一半——我二十八岁了。

梦想是个好东西，没有梦想的人生和咸鱼有什么区别？人人都有梦想，我的表弟也是。我的表弟今年读高二，他听完我的梦想之后跟我说：“你们这些搞法律的，梦想怎么这么严谨？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告诉你，我，有一个梦想——我希望到一个没有法律的地方去，毕业以后娶四个老婆也没人管，随随便便就可以抢一个亿！”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到处寻找一份没有法律、能娶四个老婆、可以抢劫的工作。作为他的表哥，我当然是要无条件支持他。我把他的工作需求“高中毕业、四个老婆、可以抢劫、没有法律”挂在网上，结果没多久，还真的有人发邮件到他邮箱招聘他去工作。打开邮件一看，招聘他的竟然是一家来自非洲的跨国公司——索马里海盗。

我表弟的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法律是无处不在的，即便是在做梦的时候，也得依法做梦。然而法律的限制到底对我们是利大还是弊大呢？各位，世界上唯一没有法律制约的地方，往往就是世界上最混乱的地方——比如索马里，在那里枪炮代替了和平，做梦的人随时随地会死在梦里。抛弃法律没有带来好处，反之，如果我们掌握了法律，那么法律就能为我们所用，方便我们更好地成就梦想——哪怕是看起来不可能实现的。比如，表弟想要找四个老婆，我们可以在找能够实现 “四个老婆，依法治国”的国家，然后你就会发现，根据沙特阿拉伯的法律你可以合法地娶那么多夫人；又比如，表弟想要赚一个亿，我们可以搜索“合法地赚一个亿”，你就会发现2009年在津巴布韦轻松实现这个梦想，因为你带人民币两块五就可以在那儿换壹佰亿的津巴布韦币。所以说，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你找到可以合法实现它的路径呢？

人都有梦想，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会选择合法的目标作为梦想对象。比如，有人想要成为优秀的企业家，但是不会有人想要成为因为性骚扰被开除的经理；有人想要成为照顾家庭的夫妇，但是不会有人想要成为因为家暴而被判刑的夫妻；有人想要成为培养精英儿童的父母，但是不会有人想要成为养出熊孩子的熊爸妈。但是，梦想和身材一样，总是特别容易走形。如果每个人不想当因为性骚扰被开除的经理、因为家暴被判刑的夫妻，、养出熊孩子的爸妈，那世界上这么多的色狼、家暴分子还有熊孩子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答案，很可能就潜伏在我们的校园之内。

二

2016年11月，在北京最好的小学中关村二小，有一个四年级小男生躲在厕所里哭泣。因为，在他上厕所的时候，突然有同学冲过来拍打厕所门，要逼他开门，脱他的裤子。这个男生拒绝了对方的要求，他只想赶紧上完厕所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在这时，另一个男生从旁边的隔间扔下了一个垃圾筐，正砸在他的头上，尿和擦过屎的纸洒了他一脸一身。那两个男生见状，哈哈哈一阵嘲笑跑走了。他们觉得这只是在开玩笑——因为从三年级开始，他们就给这个男生取了侮辱性的外号，在随后的一年多里隔三差五地就干扰对方上课。然而这一次事情没有那么快解决，这个被砸了垃圾筐的小男生，在寒冬腊月哭着用冷水冲洗自己后回家，随后父母带着他去医院，他被诊断为中度焦虑和重度抑郁，无法回到学校上课。这个事件后来被称之为中关村二小校园欺凌事件。

而在此之前半年，青海省海东市威远初级中学八年级三班小陶早已忍受同班同学长期的辱骂、殴打和勒索。他没有前面那个小男生那么通情达理的爸爸妈妈，每次逃学回家都会被父母责骂，要他重新回去上学。2016年6月1日，小陶的爸妈再次让小陶去上学，结果发现小陶喝下农药自杀了。他一共写了三封遗书，遗书的结尾是用鲜血写的三个大大的“对不起”，遗书的内容，是向爸妈、老师和同学道别，因为他再也无法忍受无处不在的校园欺凌了，再也无法实现未竞的梦想了。

校园欺凌到底是什么？官方的定义是：中小学生欺凌是发生在校园内外、学生之间，一方单次或多次蓄意或恶意通过肢体、语言及网络等手段实施欺负、侮辱，造成另一方身体伤害、财产损失或精神损害等的事件。归纳起来就是三个字：欺负人。

人类互相欺负的历史很长久，欺负人的原因也很简单，往往是党同伐异，因为团结同类、消灭异类才能够保障族群的生存。为了占有更多的资源，尼安德特人吃黑猩猩，智人又吃掉了尼安德特人，在远古时代，长得不一样就是该被消灭的原因。然而到了现代社会，规则已经变了，你基本上不可能吃掉一个你不喜欢的人——除非是广东人吃福建人。所以，欺负人并不会帮助我们获得更多的社会资源——骂人给红包吗？打人给钱吗？往一个人身上泼粪就可以让自己逆风飞翔吗？并不会。欺负人，反而会让欺负者承担法律的风险——比如根据公安部的新草案，14岁的学生参与校园欺凌要被治安处罚，最多可以拘留二十天，并且强制退学后转送工读学校；根据刑法和中央11个部委下发的通知，校园欺凌构成刑事犯罪的还要被追究刑事责任，去年北京市西城区就有五个16岁的女中学生就因为强迫他人脱衣服、殴打和辱骂同学被判处了有期徒刑3-5年不等。

所以各位，除非你是生活在原始社会、正在遭受尼安德特人攻击的智人，否则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欺凌他人是非常非常不合算的行为。然而，我并不鼓励大家从经济学或者法律处罚的角度来看待校园欺凌的问题，如果一个人因为害怕处罚而不敢欺凌别人，这就意味着，只要有一天他不怕处罚了，那么他就可以随便欺凌他人。这样，听起来不对吧？

三

让我们回到欺凌行为的本质上来。在我小的时候，周围也有过欺凌的现象。同学如果太胖，就会被人质疑他的智商，有人会骂他“又蠢又胖”，男生如果太文静，就会被人质疑他的性取向，有人会说他“gay里gay气的”，而最悲惨的是女生，有时候可能是稍微化了妆，有时候可能是发育快了一点，往往就会被人说成为人很随便、男朋友很多，穿得好看就是为了撩别人。长得丑就会被人骂丑八怪、丑人多作怪。这是我们身边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

可是各位，如果我们仔细想想，会觉得有点不对。胖有错吗？如果胖是一种错误的话，那我们每天吃饭的行为就是一错再错，如果胖要受惩罚，那么日本的相扑选手是不是要被抓起来做成鲁花压榨花生油？那么男生文静又怎么样呢？周恩来总理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腼腆的小青年，他还在话剧里面反串演女角。至于女生比较喜欢打扮，本身也不是什么问题吧？我们总不能一边看着抖音里的小姐姐流口水，一边又对着现实生活中的小姐姐吐口水吧？这样有点精神分裂的感觉。

所以，这些可能引发我们负面评价乃至欺凌的同学，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他们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仅此而已。相反，有的人恰恰是因为他们做对了，比如哈利波特当中被斯莱特林欺负的赫敏，比如最强大脑的“听音神童”孙亦廷因为自己听李超群而被同学欺负。欺负有特点的人而不是弱者，这不是我个人的推测，而是调查数据显示校园欺凌往往发生在有特点的人群中——欺凌者通过欺负人群中的少数人来确认自己的社会地位，其他人因为害怕被欺凌而选择加入欺凌者，或者充当冷漠的局外人。欺凌者、盲从者和局外人都觉得自己和被欺负的人不一样，自己是同类，对方是异类，把自己和对方区分出来，从而获得了心理上的安全感。

但是不一样就代表应当被欺凌吗？各位，现在请大家看看手头纸张上梦想的形状。我相信，每个人的形状和别人都是不一样的。我们想成为的人是不一样的，我们想过的生活是不一样的，我们现在彼此都是不一样的人，未来还会成为不一样的自己。如果与众不同可以作为被嘲笑的理由的话，那我们首先应该嘲笑我们自己。所以，这不对。

四

我曾经也被人嘲笑过。我是福建莆田人，我最早离开莆田的时候，莆田口音还是蛮重的。那时候如果有人问我莆田有什么特色，我会告诉他：“我们莆田有个汉奸，养了很多败类”。我朋友听到都傻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会有汉奸和败类？其实我说的话是：“我们莆田有个涵江，养了很多贝类”。

我是走运的，因为我生活在莆田。我有个朋友去外地读初中，因为口音的问题，一说话，全班就哄堂大笑，走上路上总有人想要逗他说几句话，女生也在背后窃窃私语他的口音问题，说他是外来打工仔的孩子。一开始，有一批富二代欺负他，他每天躲着对方，后来另外一批富二代同情他，替他出头，于是他就成了这一群富二代的马仔，跟着他们混吃混喝。直到有一天，富二代们找到了新的欺负对象，他们造谣，说新来的学生性格不好、偷钱、有狐臭，带着我的同学去殴打对方。没想到，这一次被欺负的对象不是个软柿子，被欺负的孩子拿起了铁做的畚斗大声呼救，四处挥舞，我的这个朋友在富二代的教唆下冲上前去，结果被对方用畚斗削掉了左手的小拇指。最终，被学校勒令退学。

我想我的这个朋友应该是被欺凌的人员当中最典型的一个。他本来口音太重、不爱说话而已，但是周围人若有若无的欺凌氛围，让他变得越来越孤立。因为孤立了，所以他就投靠了富二代团伙，结果他被富二代团伙当做小喽啰，又被其他同学当成了团伙的走狗，进一步被贬低。他想要改变自己的地位，于是他跟着团伙去欺凌别人，但是欺凌别人的结果是自己失去了小指头和学业。

古人说，被老虎吃掉的人，最后会变成伥鬼，然后伥鬼成了老虎的帮凶，继续去勾引其他人来被老虎吃掉，这就是为虎作伥这个成语的来历。欺凌可以让人变成老虎，让人变成伥鬼，却不能让人意识到吃人的不对。

五

其实，绝大部分的欺凌行为在我们看来，开头往往只是小孩子之间的赌气而已。知乎上的青葭老师是这么说的：

我们可能曾经因为一个女孩子说话特别“装”讨厌过她，因为一个男生有异味反感过他，因为某个人爱出风头排斥过他……我们很多人可能自觉有教养，并没有当面说过什么，只是私底下和同学吐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眼角眉梢最终汇聚成一股洪流，裹挟着我们每一个人前进。只是吐槽的人都忘了，被吐槽的人心却永远活在了那一刻。不管后来他们的外在看起来进步到了何种地步。

慢慢地，一个班级的氛围就会改变，某个人的存在会变得微妙起来。他无力反驳什么，只能沉默地承受这一切。原因很简单，第一，很可能同时有不同的小团体在交流意见，并没有具体的加害人；第二，他可能真的有一些“奇葩”的地方，所以交流这些的人都理直气壮。他们会说：“老师，我和同学交流也有错吗？”“他本来就很讨厌，不信你问别人”。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无原因的排斥，而是有理由的排斥。因为它让人无力反抗，并且也让人理直气壮。

这段话就是青葭老师对校园欺凌行为的概括，在我看来是非常精确的。很多时候，大家总是默默地形成一个排挤的氛围。霸凌不只是私下的吐槽，也包括qq群里匿名的调侃，网上不点名的流言蜚语。这种氛围班级里看不见，而且最有意思的是，一毕业之后就被人遗忘了。但是各位，我们不禁要问一个问题——欺凌者们毕业以后都去哪儿了？各位，毕业以后他们都长大了，如果他们不曾反思过自己的不当，那么按照人生轨迹走下去，他们就将变成性骚扰的领导，变成职场暴力的同事，变成脚踏多条船的浪子，变成家庭暴力的加害方，变成培养欺凌凌小孩的熊家长。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校园欺凌带来的行为模式还将持续下去，让欺凌者本人和他所爱的人也深受其害。

也许有人会对自己的曾经的同学心怀愧疚，想要道歉，但是被他们欺负的同学不会原谅他们，因为被欺负者的梦想也早已被校园欺凌扭曲变形。1990-2000 年美国发生的 15 起校园枪击案中有 12 起的凶手曾经受害于校园欺凌。更有甚者，有些被欺凌的人很快就没有了可以寄托梦想的生命，就像青海省海东市的小陶一样。

六

回过头来，让我们再次看看自己手上画出梦想形状的纸张。没有人的梦想是成为校园枪击案的主谋，也不会有人的梦想是希望成为性骚扰、职场暴力或者家庭暴力的实施者。想要梦想不走形，我们对待自己要先走心。

第一，如果你是被欺凌的同学，请你不要安静地忍受校园欺凌。刑法中有一门学问很有意思，叫做被害人学。被害人学不是教你怎么成为被害人，这个不用学，闭着眼睛横闯马路就行了。被害人学讲的是，人为什么会被害。被害有三种模式，一是无过错模式，被欺凌的人本身没有过错，但是因为被欺凌的人没有反抗、不会反抗，所以欺凌他的风险比较小，导致他成为被害人。如果是这样的被害人，果断、勇敢地反抗才能摆脱被害的命运。著名作家三毛曾经以暴力反抗外国同学的欺凌，最后获得了成功。我们比三毛幸运，我们不在国外，我们至少还有心理老师、家长以及公检法机关的举报电话。被害的第二种模式是冲突模式，因为有冲突所以被害，这种情况下应该想办法化解矛盾，如果自己无法化解，可以求助于其他同学或者老师协调矛盾的解决。被害的第三种模式是被害人过错模式，被害人可能因为生活经历问题，有小偷小摸、卫生习惯差、说话冲等缺点，导致其不受欢迎，最后引发排斥。这种情况下，需要老师提前发现，家庭和学校共同协助解决。这一点，我也真心希望在座的各位老师能够多加注意。

第二，如果你是蓄意或者无意间欺凌了他人的同学，请你唤起自己的理性，停止自己的行为，认真思考欺凌的意义到底在哪里。欺凌行为为什么会持续？因为欺凌让欺凌者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和地位，感受到了自己在团体中所获得的认同。然而这一种认同归根到底是虚假的认同，是欺凌对成人社会中斗争的低质量模仿。从目前的研究来看，欺凌者的高自尊带来的同时还有更高的暴力倾向、高吸毒率和高犯罪率。欺凌多是以群体状态出现的，而法国社会学家勒庞指出，群体是服从于情绪而不是理性的，群体中的个人的视野不仅狭隘，而且不理智。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看看勒庞的著作《乌合之众》，他会告诉你，不要盲从于群体的氛围，这样会让你随波逐流、降低你的道德水准，让你不仅变得和别人一样，而且道德水平低于个人。我们到底是听别人的话、被大家的氛围驱使着欺凌别人，还是真的有了独立的思考？真的准备好承担法律的责任了吗？想明白这一点，就可以离欺凌远一点。

第三，杜绝校园欺凌，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我们绝大部分普通人。研究表明，如果大群体不鼓励或者反对欺凌行为，那么欺凌就无法再群体中生存。如果大群体能够积极主动地参与反欺凌体系的建立，那么校园欺凌就没有存在的土壤。

七

现在，让我们最后一次看一下手上的这张纸。这上面不应该只有我们梦想的形状，还应该有我们改变现实的真知灼见。请各位回忆一下高中的这些时光。如果，你是一个被欺凌的人，请你现在在纸写上你的遭遇和你所需要的帮助；如果，你是一个欺凌过别人的人，请在纸上写上你想对被欺凌的人表达的歉意；如果你两者都不是，只是一个吃瓜群众，那么请写上你觉得怎么样才能避免自己或者你身边的人遭受欺凌。这是五年来的法治宣讲中，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要求大家写下来的一份作业。希望各位班级的老师能收集一下画上梦想同时也可能改变现实的这张纸。因为改变校园欺凌，需要我们每个人都付出行动。

现在回到我自己的梦想上来。今天的话题有些沉重，所以我希望最后能够稍微轻松一点地结束我们今天的话题。很显然，每个人都有梦想，我也有自己的梦想。以我一个小小检察官的工资来说，今年要赚一个亿看来是有点难的，除非我现在就辞职去当索马里海盗，或者马上去津巴布韦卖香蕉。不过走运的是，发达的物流让我们可以足不出户就拿到津巴布韦的货币。津巴布韦元已退出流通，但是市场存货还不少。现在我代表福州市法治宣讲团向各位诚征校园反欺凌方案，有成熟的想法或者感想的同学，请您把邮寄给我，优秀文稿可以获得100亿元的津巴布韦币1张，名额仅限10份。你让我满意，我给你壹佰亿！福州检察，我们下学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