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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依旧在天上

花栀 分享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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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依旧在天上

太阳依旧在天上

寓山子  摸石头是第一动力

荷是我的奶奶,去年离世,今年春天与爷爷一起下葬。诸事已毕,一个傍晚,我与父亲在楼下散步,北地清寒的春意里,父亲向我提起一桩他听闻的旧事。

大约是在荷少女的时候,一日午后,独坐屋中。忽听见屋外锣鼓喧天,许是有人结亲,又或是有人过寿。于是她被这热闹吸引了,不觉起身,走出屋外,走上乡间的土道,兴致满怀地跟着锣鼓声跑。

蓦地身后有人叫她:"荷,醒来啊!"她惊醒,睁开眼,是躺在母亲的怀里。

荷生于三十年代,往事已去太久,再无人能说清楚这些细节。于荷而言,这是少年时代的一次奇遇,遥远而模糊。此后时光飞速,又一场锣鼓喧天牵引着她向前奔跑,一桩桩一件件,结婚、生育、迁徙、柴米油盐、人情是非……看似确凿而迫切,于是这一程就是八十余年。

我从小并未长在荷的身边,加之她积年不改的乡音,以及她的耳聋和衰老,让我并未真正熟悉她、了解她。关于她的一生,只是粗糙地知道些大概。

她十七岁上,跟二十岁的爷爷结婚,然后生了大爷和父亲。后来因为关里日子不好过,关外的亲戚写信,让他们去东北谋生活。那时候东北比现在还要冷,黑龙江的冬天白茫茫一片荒寒,我爷爷说,不行,还是得回家。关外的亲戚不愿意失去新来的伙伴,私自以我爷爷的名义往家里寄了信,说东北土地富庶,让荷带着孩子们过来。荷实在,带着两个孩子和行李,怀着尚未出世的姑姑,就这样把家搬到了北大荒。

起初到东北的时候,他们以为不过是客居,总想着再过几年就回去。老家里来信,常说"落叶归根".然而莫名其妙地,就这样一直住了下去。

黑龙江土地广袤,他们住过的地名,我知道的有几个:曙光、查哈阳、平阳。"查哈阳",按当地的读法,叫"查海洋",小时候听到这个名字,觉得那些开阔的、平坦的原野,都变成了蓝色的、奔腾的广阔海洋。

这里真是天宽地阔啊!曾经日本人企图征服这片土地,也私自计划着"小小的哈尔滨,大大的查哈阳".一旦离开了老家祖辈一姓一庄的安稳平静,这个小小家庭,就像鱼一般穿梭在东北平原的海洋中。从60年代到70年代、80年代、90年代,子女从稚龄,到上小学、中学、大学,他们不断变换住址,却仍然没变口音,仍然爱吃窝头,而非东北茁壮生长的大米。

进入2000年,儿女的生活都步入正轨,已在县城稳定下来的大爷,将父母接至县城,为他们置办了一处四合院,院中可以种些果蔬。从院子外,能看到县城里正在零星建起的楼房,但是再往远一点走,还是无尽的原野。

然而时代已经在变化了,生活也在变化。新的人在出生,新的事物在涌现。潮流里,老两口有些能赶上,有些追赶起来就会吃力。世界不是从前的世界,田野不适合老人再去闯荡,于是脚步不得不受到制约。

又过了十年,一直陪伴老两口的姑姑意外去世。后来的日子,好像就过得非常快了。

很快,从县城搬到哈尔滨。哈尔滨没有农田,是楼房,他们说,这一辈子,终于住上楼了。这一辈子,从"大大的查哈阳"落脚到"小小的哈尔滨".

荷去世的时候,是初秋。那日天气好,大爷大娘带她去公园看花展,大家都高兴,荷也高兴,照了几张照片。晚上回家,歇在床上,这一辈子,静悄悄地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今年爷爷奶奶合葬的时候,家中请了80后的殡葬礼仪师。他们准备了很多玻璃的小摆件,家具、电视机、冰箱,甚至还有苹果手机、电脑、麻将、写字的砚台……各色各样、诸般种种,那么多人世间的热闹。

然荷这一生并不识字,字也不识她。手机电脑未必能留在她心里,她的世界里,或许还是大大的田野,和故乡的山川。这是旁人谁都带不走的。

再想起年少那个似真似幻的梦境。她此生一去、两鬓苍苍,也许一跌脚醒来,发现原不过是追了一场梦里的热闹。觉来一瞧,她本不是别的什么人,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母亲、不是谁的祖母。她是一个清清静静的自己。

我记得我非常非常小的时候,那时候城市里还没有雾霾,夏天的夜里,我和妈妈还有几个邻居的阿姨在门外乘凉。每天晚上,我都能见到天边银色闪烁的像云雾一般的银河。长大后我跟同学提起,他们都说我记差了,是自己的幻想,于是我也认为那是我的想象了。直到后来一次去青海,我在无垠的草原上,看见遥远天穹里,记忆中的银河。

有时候我们会忘记了,会看不见,但它一直都在。

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与几个同伴在夜里来到大海边。天地无尽,海浪声极大,风声呼啸。夜幕里,看不清大海和天空的分际。忽然,在夜色的海水中升起一轮红日,照彻整片天空和海洋,它停留许久,随后又渐渐地,缓缓落于天际。

我和身边的人说:"太阳落山了。"

我记得,梦里的同伴指着暗夜的天空说:"太阳落山了,但它依旧在天上。"